金枝在上 第11节_金枝在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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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枝在上 第11节

  浅浅的酒意让两人逐渐放松下来,龙风行看了看天上的月色,忽然站起了身。

  “来!”

  “什么?”龙四海转头望去,却见他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,下意识地反手一接,这才发现是把木剑。

  “不是要去北山大营吗,让本王看看,功夫可有长进。”

  龙四海定定地看着手中木剑,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龙风行,苦笑道:“长进不可能有,只求别退步得太厉害才……”

  她话音未落,龙风行的剑已经向她袭来,龙四海反手一挡,跃上木桌与他对阵起来。

  龙风行的剑招干脆而有力,每一击落下都重如千斤,龙四海连番抵挡,只觉手心有些发麻。

  “当初教你,习武最重要的是什么?”

  龙四海紧了紧喉咙:“勤学苦练。”

  “脑子倒是记住了,就是不练!”

  说着,龙风行的剑向她急速劈来,龙四海狼狈一躲,堪堪闪过,却不料龙风行一个剑花一挽,剑尖调转方向,直向她胸口袭来——

  龙四海躲避不及,眼看就要被剑尖击伤,龙风行赶紧撤力,这才免去了一场灾祸。

  一滴冷汗从她额间滑落,抬头只见龙风行的眉头皱紧,声音含怒:“你是该好好练练了!”

  剑指胸口的惊意犹在,龙四海忽然想到,话本里的自己死在战场上怕是也不足为奇。

  六年间,她已经扔下了太多。

  “谢叔父手下留情,”她双手抱剑,对着龙风行郑重一礼。

  若非今夜比武,她还不知道,自己已经退步到这种境地,别说是披巾挂帅了,当个武教习,恐怕都是失职。

  龙风行看着一脸沉思的龙四海,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。

  “身为武将,武乃立身之本,怎可轻易放下!”

  “叔父教训得是,阿容懈怠了。”

  她垂首听训,心服口服。

  月色下,面容娟丽的女子脸色微微发白,却是一片凝重。

  龙风行见状,即将脱口而出的训诫忽然留在了舌尖,摆摆手只道:“罢了,我知你这几年心思也不在练武上,如今既然要去北山大营,也别砸了自己的招牌!”

  月亮不知何时躲到了乌云后面,夜晚的空气潮湿,仿佛呼进呼出的都是水汽,弄得人心胸沉闷。这天晚上,龙四海离开武英王府的时候,不由有些失魂落魄。

  人家叫她镇国公主,叫了六年,恍惚之间她好像自以为自己真的还是战场上那个所向披靡的大将军。六年时间如白驹过隙,人人都在前进的路途上行走着,她却丢掉了自己看家立命的本事。

  刚才龙风行那一击,无异于一个响亮的巴掌将她猛然打醒。

  什么大将军,什么镇国公主,都是虚的。

  叔父说得没错,武将,以武立身。无论皇庭如何变动,那一身武艺才是她的底气,她的立身之法,怎可轻易丢掉?

  简直糊涂。

  一阵夜风吹过,花园里的梧桐树发出哗哗声响。

  望着龙四海沉重的背影离开,龙风行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。

  六年前的事情,毁掉的不仅是他,还有这个意气风发的小姑娘。

  他不由心中怒火喷发——

  他也好,阿容也好,他们兢兢业业,不求回报地为皇庭,为蜀皇卖命,可是最后得到的却是什么?

  是夺权,是警告,是战战兢兢地做人,浑浑噩噩度日。

  这又是哪里的公道?

  风声萧萧,大地漆黑一片,原本清亮的花园变得莫名有些阴沉。

  “王爷,”王府管家快步走到他的面前,“隆昌宫那位送来了东西,说是谢礼。”

  龙风行哂笑一声:“没用的东西,在蜀皇身边伺候了小二十年,竟然还争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。”

  叶鸢传信来的时候,他本不欲理会,怎料那悦贵人的亲爹竟是沈岩,这倒是巧了。

  手下人不过稍加打探,就发现悦贵人有个青梅竹马;他略施计谋,那男人就像是见了火的蛾子一样飞进了宫,宁愿当个阉人,也要和那悦贵人长相厮守。

  这下好了,和心上人做对鬼鸳鸯,也算是遂了心愿。

  而他,也算是一箭双雕……既帮了叶鸢,也除了沈岩。

  没办法,谁让陛下快要盯上他了呢?

  龙风行冷笑一声,神色阴鸷,与刚才龙四海面前的清朗叔父判若两人。

  “那这东西?”管家有些小心翼翼。

  夜风吹拂起散落的发丝在空中打着旋,遮住了他目中冷色:“拿去扔了。”

  第十六章春花秋月,夏风冬雪……

  北山大营位于通京以北约莫十里的地方,在北山山脚下一片平坦阔地上,与一山之隔的天机卫一起,担负着看护通京的职责。

  从通京北门出发,快马不过一个时辰的路途,这条路龙四海曾走过无数遍,如今再次看到那张鲜红的军旗在迎风飘扬,不由有些激动。

  正值夕阳西下,血色残阳与赤红色的军旗遥相呼应,刺眼又张扬。

  “殿下!”

  不远处,重兵看守的大营入口,一个模糊的人影朝她挥了挥手,走近了些才看见是个身材高挑匀称的男子,墨发束冠,身着一身银色轻甲,在夕阳下折射出泛着金色的光。

  “阿风!”龙四海笑着跑了过去,“好久不见!”

  弯弯的眼睫透露出景随风此刻的好心情,他上前两步将人拥进怀里,低声道:“好久不见。”

  夕阳西斜,一男一女在金色的阳光下相拥微笑,仿佛一纸工笔画卷,看得藏在不远处的男人红了眼角。

 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,景随风看了看天色,笑着招呼道:“还没吃晚饭吧?咱们老规矩,去镇上?”

  龙四海从善如流,与他一道朝不远处的善景镇走去……

  善景镇是座小城,人口不到千人,却是距离北山大营最近的城镇,平时士兵们若是要采买什么临时物资,又或在沐休时下个馆子,通常都会来到这里。

  也正因为此,小镇虽然人口不多,却格外繁华热闹。

  镇里有家叫“招财”的小酒馆,很多年前,是龙四海,景随风和常修三人的常聚之地。十几年光阴如过眼云烟,这家“招财”却一如当年,招牌,桌椅,甚至连那发白起毛的黑木筷子都和当时一模一样。

  唯一变化的,是酒馆的老板娘,彼时还是十几岁的姑娘,如今已经成亲,有了个五岁的小女儿,在酒馆外玩儿着过家家。

  夕阳还未完全落下,天边的明月却已经升起,泛红的天幕日月相辉,云彩也似乎慢下了脚步,优哉游哉地飘在空中。

  酒馆外的空地上架了几张桌椅,龙四海和景随风随意坐下。

  “老板娘,来二两新酿!”景随风招呼着。

  不多时,头戴银钗的妇人从店里含笑走了出来,瞧见一旁的龙四海,眼睛一亮:“稀客呀!好久不见!”

  “真是好久!”龙四海冲她一笑,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一心一意玩着布娃娃的小姑娘,“老板娘近来可好?生意可还兴隆?”

  “有贵人惦记着,自然是好的,”老板娘五官高挺,笑容张扬泼辣,朝着景随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,“都统隔三差五就来关照生意,咱们也沾了好运。”

  这话说得讨喜,景随风食指揉了揉鼻尖,笑道:“老板娘能说会道,这生意自然是想不好都不行。”

  “承都统吉言,”她脸上笑容更灿烂了些,看了看两人,挥手道,“今日来了稀客,二位随便点,算是小女子招待的。”

  闻言,龙四海刚想婉拒,却被景随风笑着按住了:“多谢老板娘好意,我们俩今日可就不客气了,将招牌小菜都来上一份!”

  小镇里做生意讲究的是个人气,老板娘诚心请客,景随风也不扭捏,附在龙四海耳旁小声道:“殿下尽管吃,以后照顾这儿生意的时间还长着呢。”

  不多时,一道道瓷碗装的小菜送上了桌:油焖春笋,批切羊头,辣脚仔姜,炙猪皮肉……五花八门,看得两人食指大动。

  景随风为两人斟上今年的春雨新酿,笑道:“今晚算是为殿下接风洗尘。”

  一阵微风吹过,夹杂着小镇上的人间烟火气拂过龙四海的脸颊,她只觉压在身上那些无形的重量似乎都被这一道微风吹散了,没由来地畅快起来,端起酒杯与景随风轻轻相碰。

  新酿的度数比陈酿低上许多,两人就着菜,一边聊天,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下去……

  逐渐地,天边夕阳彻底落进了地平线,月亮缓缓升上天空,街道上星星点点的灯火亮了起来——夜市开始了。

  本就不算宽阔的街道很快被各色各样的小摊子挤满,老板娘的丈夫干脆在店外支起了一口大锅,卖起了糖水。

  街上人来人往,声音鼎沸。

  龙四海和景随风喝到正酣,还不愿离去。

  她转头看向夜市上璀璨的灯火,忽然笑了。

  “我其实挺喜欢夜市的……”

  “嗯?”景随风举杯的手停在嘴边,“通京康庄大街不是初一十五都有吗,我怎么也没听说过殿下微服私访?”

  “呵呵……”她笑得有些憨,朝着景随风摇了摇食指,“不行,不行,八荒,八荒不喜欢……”

  “他老说,那些吃食不干净……”

  都是骗人的。

  酒气顺着呼吸蔓延全身,龙四海的眼睛似是也被这酒气熏红,看着不远处各式各样的小摊子,沙哑的声音透着得意:“现在好了,和离了……再也不用顾及他的想法了。”

  “我……想怎么逛……就怎么逛。”

  景随风放下酒杯,看着不知是哭是笑的龙四海,叹了口气:“您是公主,他是驸马,何必如此勉强自己?”

  似是自嘲般的轻笑从她口中溢出:“他?他也不容易不是吗?偏巧被我看中,不得逃脱。”

  景随风眨了眨眼:“不容易?若…做…我……”

  他后半句话声音很小,一出口便被淹没在了滚滚人潮中。迷迷糊糊间,龙四海看着他嘴唇开开合合,却一个字也没听见。

  “啊?你说什么,夜市,夜市很吵!”

  她扯着嗓子喊道,景随风却摇了摇头,凑上前在她耳边说道:“没什么,逛个夜市而已,有什么不容易的?”

  说着,却是上前拉住了她的手,大声道:“择日不如撞日,我陪你逛!”

  他呼吸间都带着酒气,龙四海抬头,只见一双琉璃似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。她眨了眨眼,在他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清晰。

  景随风弯唇一笑,旋即却是拉着她向闹市深处走去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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